“這是桐高前兩年各個學期的學生成績單，這是綜合素質評價表，”方助理一邊攤開資料一邊對著側坐在旁的男人有條不紊地介紹：“這是……”

霍家每年都會資助桐高的一批頂尖學子出國，這幾乎已經是約定俗成的傳統了。但是此前都是霍老爺子身邊的一秘方助理在操作，桐高這邊層層篩選遞交名額，方助理把過關再交給老爺子過目，沒有問題就簽字拍板——誠然，說是過目，其實最多也就是掃一眼，甚至一眼都不掃。

畢竟老爺子從前操持著一整個集團生殺決斷，自然日理萬機不說；哪怕是現在大部分權限已經下放給霍大少夫婦，也沒那個閑情逸致管這些邊邊角角的事情。

這種程度的case，即便在一秘方助理這裏優先級也是很靠後的。

所以小霍少爺提了這茬事的時候，方助理心裏還相當有些詫異。

誰不知道霍家孫輩活得閑雲野鶴，一個二個都不是省心的主，偏偏爺孫是隔代親，老爺子看不上兒子兒媳也看不上女兒女婿，就對著自家的孫子孫女親熱得不行。

也是見了鬼了。

方助理內心腹稿千萬，出言幹脆簡單，“霍少，今年選出來的學生名單都在這裏了。”

霍雲琛淡淡地嗯了一聲，掃一眼過去，在七班那行略停了停。

方助理何等聰明的人，目光跟著過去，看見他停的位置是被劃掉的一個名字，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這個叫宋欽的孩子資質不錯，但是有些偏科，所以我們排掉了他，選了同分段的另一個女生。”

言及此，方助理停頓了一下，質詢的語氣謹慎地問：“霍少，要把他加上去嗎？”

那天晚自習的時候，宋欽被老劉叫去了辦公室，一直到自習結束也沒有回來。

姜茶自然也不會等他，鈴一打就背著包走人了。

到了第二天班主任的語文課，老劉大嗓門一宣布：原來宋欽也被選拔到能夠公費出國的那一批學生中間去了。

這也就是說，他不需要再參加高考，只要語言合格就可以去國外讀書了，當然語言不合格也沒關系，只是出國還要繼續在語言班學習。

難怪宋欽昨天晚自習被叫到辦公室那麽久。

班上的同學聞言多少有點羨慕，雖然他們多數家裏也不缺錢，但是霍家出資出國從學士到博士一條龍費用全包不說，畢業後還能被安排到集團內部做儲備人才培養，再不濟去研究所也是年薪六七位數橫跳。

某種意義上而言，豪門世家就是前程似錦的代名詞。

——要不怎麽娛樂圈的女明星個個都拼了老命想要嫁入豪門。

桐高的資助項目年年都有，是而姜茶也沒有把這件事聯想到霍雲琛身上，只覺得班主任一邊說，目光一邊就在她這塊兒打著轉，笑容要多和藹有多和藹。

……大概是錯覺。

其實不是，是老劉那邊完全把七班多加了一個資助名額這件事錯解成了姜茶本人的功勞。

要不然怎麽前腳他才跟人小孩說了宋欽的家庭情況，後腳本來早就板上釘釘的出國名額就多了一個？

說起來姜茶這小孩為人確實不錯，老劉想起來前段時間高三剛安排晚自習，他想著姜茶數學有點兒跛腿，特地把宋欽放她旁邊。結果沒兩天人小孩就來找他，說是分開坐比較好，不然怕影響宋欽學習。

老劉不知道內情，只一心覺得這孩子真是懂事真是善良，來上課之前還在辦公室一通感嘆，“要是我家那昏頭昏腦的丫頭能有姜茶一半的懂事就好了！”

辦公室老師A感嘆：“成績好人又乖，真是別人家的小孩。”

辦公室老師B附和：“我家那個簡直反著來，成績差人又叛逆，可咋整喲……”

然後老師A和老師B陪著老劉齊刷刷地感慨，“要是我家孩子能這樣就好了。”

一直沈默著的辦公室老師C：“要是我家兒媳婦能這樣就好了……”

老師A：“？”

老師B：“？”

老師C看她們一眼，悠悠地道：“又乖又懂事，我兒媳婦要像這樣，我做夢都能笑死。”

老師A&B：“Emmmm……”

老劉：“……”

下了老劉的課，宋欽人就過來了，眼睛還有點紅紅的，“姜茶，我、我這次一出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了……”

姜茶笑笑：“一路順風。”

少年眉角微微地下垂，眼眸裏有歡喜也摻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希冀，“你……你以後打不打算出國啊？”

“不會。”她答得很快，可惜是個否定句。

於是宋欽眼裏的亮光慢慢地暗了下去，“為什麽啊？去那邊的學校發展機會更好……”

言於此，宋欽臉色僵了僵。

坐得起一輛千萬豪車的人，在哪裏都不會缺發展機會。

他今天的態度算是推心置腹，沒有往常的輕浮，姜茶便也很認真地回了一句，“我……喜歡京城。”

宋欽：“現在喜歡京城，以後去了別的地方說不定也會喜歡上啊。”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凡事都沒有絕對的。”

別的地方，姜茶笑了笑，去年冬天起她休了學，姜曉生跟陸蔓枝帶著她去了幾十個國家近一百個城市，有時候睜開眼醒來，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

去過那麽多地方，她最喜歡的還是這裏。

宋欽默了默，沒有繼續地追問下去，話鋒一轉換了個問題：“我給你寫的信，你看見了嗎？”

姜茶聞言有些詫異，“信？”

宋欽點頭：“就是那個我想跟你說的……嗯放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裏了，就數學那本。”

見姜茶還是一臉茫然，宋欽聲音挑高了幾度，“你沒看見？”

姜茶搖搖頭，“沒有。”

——當然沒有，畢竟那封情書最後的下場就是霍家廚房的垃圾桶。

姜茶見宋欽有些緊張兮兮的，只當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被他誤放進了她的書裏，於是多問了一句，“……什麽信？”

宋欽：“……”

少年的臉白了又紅了，吶吶地道：“就是……嗯……就是那個……我……”磕磕絆絆了半分鐘，宋欽得出了結論：“沒什麽，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

姜茶：“……”

宋欽又道：“嗯，你要是看到的話，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姜茶：“？”

姜茶覺得他實在是有點莫名其妙。

說有個什麽信的也是他，說當他什麽都沒說的也是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過宋欽這個人平時給她的觀感就是有點莫名其妙的，所以他這麽說，姜茶也沒有十分的上心。

宋欽想了想，眉一擡，“那個……姜茶，我明天可能就不來上課了……今天我打算請你們去吃個飯，你去嗎？”他瞧著女孩仍是眉目未動的樣子，立時地補充，“班、班裏的同學也都在的。”

姜茶怔了一下，啟齒微笑，“我……”

“去吧去吧！”宋欽兩手忽地拍上了桌子，聲響清脆嚇了姜茶一跳，少年的目光中滿是熱切，聲音卻放得很低，“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就去吧，去吧，姜茶？”

最後一次了。

五個字輕飄飄地落了耳裏，姜茶擡起眸，“哪裏？”

宋欽一聽眼睛就亮了，“恩恩，就在盛大那邊，先去海底撈再去唱歌。”

姜茶點點頭，“知道了，我會去的。”

她轉手給她家醫生打了個電話過去。

醫生他很忙，三通電話沒一通接的。

那你忙吧。

於是她給他發了條微信，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說了一遍，時間地點人物交待清楚，末了依次給霍爺爺跟吳叔發過信息，算是依次通知到位了。

吳叔回得最快：“T^T我今天本來打算開賓利慕尚過去的……”

吳叔內心OS：又失去了一次裝X的好機會。

然後是霍爺爺：“茶茶吃好喝好玩好啊！爺爺再給你打點錢你等等啊！”

霍爺爺剛發了微信過來，下一秒叮咚一聲，手機就來了轉賬提示。

姜茶：……

一堆人圍著吃海底撈，吃也吃不到什麽，主要還是湊個熱鬧。宋欽顯然是有些激動，拿著酸梅汁一杯一杯地敬人，最後說著說著眼淚就往下掉了。

宋欽也是苦日子裏磨出來的那類孩子，在班上雖然不招人待見，卻也沒人孤立他，讓他幫著掃地的那撥人也是給錢的。誠然都是少年人心性，孤立沒有，但多少是有些許瞧不起的。

這一回也真算是時來運轉，霍家出資的教育基金是讀多久就包多久，甚至連宋欽母親的醫藥費都全銷了。

這哪是教育基金，明擺著是在扶貧哪。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宋欽怎麽能不激動？後來再去唱歌，就他一個人抱著話筒在那兒嚎，姜茶看看手機已經是十一點，她該回去了。

她正準備跟宋欽打聲招呼，宋欽在那兒嚎得正爽快，哪裏顧得上她，沒看著人就伸手搡了一把。

宋欽說：“別拉我，我還能唱！”

姜茶：“……”

她低頭瞄了一眼手機，打車軟件上顯示司機已經到了。

行吧，那她就先走了。

出了商場，輕撲在面上的是深秋細如絲般的雨，綿綿密密的冰冷。路邊一輛大眾正打著雙閃，姜茶走了過去，核對了一下車牌號無誤才上了車。

司機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聲音也是老煙槍特有的幹啞，“小姐，你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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